第八讲 元明之态 |
发布时间:2019-09-19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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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讲 元、明之态
宋人“尚意”书风虽然代表人物是苏、黄、米、蔡,但从北宋到南宋,这种以抒情达意为书法创作追求的风气影响深远。然而,每个时代的艺术发展,都不可能脱离时代的风尚。元代治国162年,虽然在民族融合、领土扩张、不尚虚文方面有一定的建树,也的确产生了足够的影响。但由于统治者文明开化的程度明显低下,所以他们根本不重视文化的作用。废除科举之后文人报国无门,知识分子在元代没有地位,甚至不如娼妓。文人和底层人民处在同一地位,文人无法充分发挥治国安邦的才干,便只能在文艺上发展。在元散曲中我们常见到的一种现象,便是非常多的内容是文化人津津乐道于“竹篱茅舍”之间,与其理解为追求田园生活的闲适,还不如理解为没有办法的自慰。在元朝杂剧十分发达,也是因为文人居于民间,使文化不得不走出象牙塔,走进寻常百姓。有人说“文化的毁灭,文人的堕落,导致中国文明在元蒙统治时期的大规模倒退”,这话虽然有些过激,但也不无道理。
当文明被铁骑践踏的时候,文化人的心态可想而知。
按照一般意义上讲,文人心态都是得意时张扬,失意时收敛的。晋人尚韵、唐人尚法、宋人尚意,这三个时期,文人的地位越来越高。到了宋朝,甚至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。虽然文人治国有其软弱怯懦的一面,但当时文化繁盛,都市繁荣,文明发展盛极一时。金兀术听到“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”便动了挥师南下的决心,虽然是一段文坛趣话,但也反衬了宋与元文明程度的强烈反差。试想一下,一个极度张扬的时代突然之间被装进了历史,一群极度张扬的心灵突然之间被打入另册,这种云泥天壤的变化会让文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?
首先我们看看赵孟頫。他是宋太祖的第十一世孙,秦王赵德芳的后裔。字子昂,号松雪道人,又号鸥波、水晶宫道人等。宋亡入元,元世祖忽必烈搜访遗逸,经行台御史程钜夫的举荐出来做官,官至翰林学士承旨、荣禄大夫,封魏国公,谥文敏。
在中国,评价一个人,首先看的是气节,“贰臣”尽管再有能耐,一般不会得到上等口碑。由明入清的王铎、吴梅村,就受到了这样的待遇。在他们之前,赵孟頫已经被人们瞧不起几百年了。而且至今,浙江湖州广陈中学还供奉着他弟弟赵孟坚的铜像,而他则被作为反面教材,时刻警省后来之人。
赵孟頫是个聪明绝伦的人,从小读书过目成诵,才气英迈,诗文清远,文章经济,冠绝时流;又复旁通佛老之学,尤擅书画。在书法上,他篆隶真行草各体无所不精。据前人评价,他的书法一生变了三次,初学宋高宗,中年学二王,晚年学李北海。他写字极快,落笔如风雨,一天竟然能写一万多个字。
如此卓有成就的大艺术家,虽然入元以后也得到了应有的重视,然而看到“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”,他不会不产生“物是人非”之叹。而且这种“物是人非”的感叹,也必然自觉不自觉地引导出怀旧复古的情绪。明代汪珂玉《诸家评米书》中就有这样一段话:“陶宗仪称‘赵文敏偶得海岳《壮怀赋》一卷,中缺数行,因取刻本摹拓,以补其缺。凡易五七纸,终不如意。乃叹曰:“今不逮古多矣”,遂以刻本完之’”。这段话虽然说的是一件事,但“今不如古多矣”之叹却是赵孟頫的由衷感慨,他的“用笔千古不易”恐怕也与这样的情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
关于赵孟頫的书法造诣,后人褒贬不一。与他同时的鲜于枢说:“子昂篆隶真行草为当代第一,小楷又为子昂诸书第一”。清代包世臣却以为:“吴兴书笔专用平顺,一点一画,一字一行,排次顶接而成,如市人入隘巷,鱼贯徐行”。从用笔、字体到布局作了全面的否定。平心而论,这里他虽然道出了赵书缺乏大的变化,雄强不足、姿媚有余的弱点,却也未免偏激。总的来说赵字秀媚清劲,入古出古颇得新意,是绝对称得上大家的。其书法传世极多,而以《六体千字文》、《汲黯传》、《胆巴碑》、《三门记》等最为人们熟悉。
由于赵孟頫具有“当朝第一”的名望,因此他的复古便很容易带出一股风气。与他同时的鲜于枢,也是书法大家,他二人尝被称为“书坛二雄”。鲜于枢的行草古劲似唐人,小楷像钟繇,草书兼类怀素、王献之,点画圆劲,功力超俗。《翰林要诀》的作者陈绎曾向鲜于枢请教书法,他闭上眼睛伸着手说:胆!胆!胆!以为书法当以胆气驾驭。鲜于枢有《大字诗赞》、《透光古镜歌》等传世。
而后,康里子山、康里回回兄弟,书法直追晋唐。正楷学虞世南,行草学钟繇、王羲之,笔划遒媚,转折圆劲,行草书尤为活泼开朗,飘逸优美。
元灭以后,明初书风仍受这股复古之风的影响。宋克从钟繇、王羲之入手,气度清雅,风姿翩跹。沈度干脆被明太宗称为“我朝王羲之”。吴中四才子中的祝允明“楷法自元常、二王、永师、秘监、河南、吴兴,行草则大令、永师、河南、狂素、颠旭、北海、眉山、豫章、襄阳,靡不临写工绝。晚年变化出入,不可端倪,风骨烂漫,天真纵逸,真足上配吴兴,他所不论也。”
文征明,“吴中四才子”之一,是一个既用功又严谨的书法家。平生于书,未尝苟且,与人简札,少不当意,必再三易之不厌。楷法绝精工,以小楷名海内,行书也十分精致。行笔仿苏、黄、米及《圣教》,晚岁取《圣教》损益之,加以苍老,遂自成家。
唐寅,吴中四才子之一,书法学习赵孟頫,得流丽俊美之致,与画相得益彰。
董其昌是明代影响深远的书法家,他也是一位传统有余出新不足的大家。他曾经自我介绍:“吾学书在十七岁时。初师颜平原《多宝塔》,又改学虞永兴。以为唐书不如晋魏,遂仿《黄庭经》及钟元常《宣示表》、《力命表》、《还示帖》、《丙舍帖》,几三年,自谓逼古,不复以文征仲、祝希哲置之眼角;乃于书家之神理,实未有入处,徒有格辙耳。比游嘉兴,得尽睹项子京家藏真迹,又见王右军《官奴帖》于金陵,方悟从前妄自标许,自此渐有小得。”
董其昌自己以为:“余书与赵文敏较,各有短长。行间茂密,千字一同,吾不如赵;若临仿历代,赵得其十一,吾得其十七。又赵因熟得俗态,吾因生得秀气”。“吾书往往率意。当吾作意,赵书亦输一筹,第作意者少耳”。这是董其昌自命不凡之处。其实,梁献《积闻录》中说得好:“学董不及学赵有墙壁。盖赵谨于结构,而董多率意也。赵字实,董字虚”。康有为也说:“董字神气寒俭,无丈夫气,单薄纤柔”,讲得颇有见地。
元、明尚态,是说元、明时期的书法时尚,偏重于摹仿,注意在古人字的形态上下功夫。书法潮流在元、明时期进入了一个复古的时代,大凡学书者纷纷效仿晋人,而求之于刻帖。赵孟頫说:“结字因时而转,用笔千古不易”,认为字的结体形态可以随时代而变化,而古人笔法应恪守不变。在元、明时代,赵孟頫的主张被奉为金科玉律,所以元、明两代的书人大都是以唐人的笔法,写魏晋人的书貌,形成了注重在字形上刻意求好的总体趋势。
但是,我们如果注意一下元、明两朝与西方社会发展的时代比较,就不难发现,在中国的元、明两代,正是西方社会文艺复兴的时期。公元十三至十七世纪,西方国家的文艺复兴完成了从封建向近代的过渡。虽然中国与西方国家交往并不甚多,但在中国,拒斥传统张扬个性的启蒙也在思想文化系统悄然产生。文学领域里的“性灵之说”便是代表。而书法领域则更为明显。于是,徐渭、张瑞图、黄道周之流渐次兴起,到了王铎,发展到了极致。
这一群人的共同特点便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强调张扬个性,甚至张扬得有些过分。有人前期的基础做得比较扎实,因而个性张扬之后开宗立派,成了一代宗师;有人则并没有扎实的传统功力,只依凭着聪明与其它艺术领域练就的悟性,便只管张扬个性,终归于野逸狼藉。前者如王铎,后者如徐渭。关于徐渭和王铎,我们还要做专题介绍。这里,我们看看张瑞图和黄道周。
张瑞图,福建晋江人,万历进士,善画山水,尤工书法。以行草见长,结构紧凑,茂密中又有舒展之姿态,行笔取横接,敢于侧锋、偏锋行笔。点画以方折为主,沉着犀利,气势雄强,有自己独到的面目,是明代为数不多的富有独创精神的书法家。清秦祖永《桐阴论画》说:“瑞图书法神逸,钟王之外,另辟蹊径”。这个评价是非常高的。因为张瑞图学古出新,而又不是率意而为,能自为其法,且自成一格,这与率意而为,而后便不复能为的做法不一样。这是更高层次上的天真烂漫。
黄道周,著名抗清志士。辅佐南明小朝廷,与清兵作战,兵败不屈而死。善书画,精天文地理。他的行草,笔意离奇超妙,深得二王神髓,楷书格调遒劲秀媚,隶书草书也能自成一家,是明末书法家中的姣姣者。
尽管有人曾经讲过“后王胜先王”的论断,然而以正统的观点来看,元、明两代毕竟没有产生能和魏晋唐宋相媲美的书法家。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,但必定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和思想基础。历代封建王朝,思想文化的大进步多集中于两种时代。一种是社会动荡,战乱频仍,群龙无首,大一统的观念淡漠,往往文艺思想会有惊人的突破。如春秋战国,魏晋南北朝时期。一种是在贤君理世、国势昌盛时代,或者统治者本人喜爱文化艺术的时代,则文艺更会有长足的发展。如初唐、中唐和北宋时期。而元、明时期则不是这样,元蒙统治者蔑视文化,明朝却将扼杀性灵的程朱理学发展到登峰造极的程度,而且大兴文字之狱――因胡惟庸案,诛杀李善长以下三万人;因兰玉一案杀付友德以下一万五千人;诗人高启被腰斩于市,文臣宋濂被远戍而死。至明成祖朱棣杀方孝孺以至十族,连亲朋门生都不放过。文人学士无不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在这样一个艺术家性灵被泯灭的时代,不可能有真正的思想解放。徐渭等即便有超人的才质,也被扭曲成了狂妄。一个艺术家不能有独立思想的时代,艺术只能趋于没落与衰微。
所以,元、明尚态的书风,也是不得已而为之,并非值得刻意追捧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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